每日經濟新聞 2024-07-16 17:00:47
◎如果想在菲律賓開拓業務,Shirly建議是與當地的頭部經銷商合作。通常,他們有幾個重要的判斷標準:作為代理商賣過誰的產品,年銷售額是多少,有多少銷售人員。再去找行業里跟這家代理商打過交道的廠商打聽。
每經記者 金喆 陳星 實習生 張校毓 每經編輯 張海妮
兩名中國醫療器械行業資深人士在菲律賓遭綁架并被“撕票”,讓不少常年往返東南亞的外貿人士不由擔心自身安全。在這以前,盡管這類恐怖事件不時會出現在菲律賓國內新聞中,但目標以富商為主。資深外貿人蔡晶(化名)就覺得,外貿人普遍沒什么錢,這些恐怖的事情離他們很遠。
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卻發現,不管是這次從歐洲展會就開始“設局”的綁架案,還是近年來菲律賓官方通報的案件,綁匪的目標已經轉移到經商或者旅游的普通人身上。一位在菲律賓定居多年的華人表示,這類事件并不罕見,只是這次的關注度很高而已。
那么,菲律賓是中國醫療器械廠商眼中的“沃土”嗎?記者對話多位常年在菲律賓經商、生活或者對菲律賓政治經濟和社會問題深入研究的人士,試圖從他們的視角給出答案。
同行在菲律賓的悲慘遭遇傳開以后,在東南亞國家跑了快20年的蔡晶感到后怕。她在國內一家醫療設備公司做市場總監,需要在菲律賓開拓新興市場,每年都要來幾趟。蔡晶對菲律賓首都馬尼拉的印象不錯,這是一座繁華的城市,曾被稱作“東方小紐約”,雖然玻璃幕墻包裹的高樓有一些年代感,但馬卡里新區的路景和現代化程度,絕不輸國內一線城市。
讓蔡晶印象很深的是,馬尼拉的堵車也可以與北上廣“媲美”。從機場到酒店的路上,大卡車、小轎車、拖拉機、三輪車,“一鍋粥”似的交通,有時候可以讓20公里的車程耗時3個小時。也正是這種讓人崩潰的交通狀況,讓蔡晶覺得大部分菲律賓人態度都很好,說話不緊不慢,碰上堵車也不暴躁。
菲律賓的官方語言是英語,方便交流,2023年菲律賓的官方人口統計為1.17億人,近年來慢性病患病率上升,醫療器械市場每年以大約5%的速度增長。
這幾年在邁瑞醫療(300760.SZ,股價271.8元,市值3295.42億元)等頭部醫療器械廠商的開拓下,中國品牌的接受度提高了不少。中國駐菲律賓大使館經濟商務處去年公布的資料顯示,中國是菲第四大醫療保健商品進口來源地。
對于不熟悉當地醫療市場的人來說,菲律賓是一塊“沃土”。就像兩名受害者一樣,盡管他們在國內有超過20年的從業經驗,但聽到像“李娜”這樣的中間人邀約,也很難判斷出這可能是個圈套。
從數據上看,在東南亞國家中,菲律賓進口中國醫療器械的金額并不大。據中國醫藥保健品進出口商會統計,2024年一季度,我國醫療器械對菲律賓的出口額為1.97億美元,同比下滑22.4%。2023年,我國出口“一帶一路”共建國家的醫療器械總額共200.09億美元,菲律賓沒有進入前五位,金額和占比分別低于第五位的水平(9.53億美元、4.76%)。
總體來看,東南亞國家對中國醫療器械需求一般,以2023年為例,我國醫療器械出口額總計535.50億美元,出口地主要為美國、日本、德國等國家及地區。排名第一位的是美國,出口額達到134.15億美元,占比25.05%。其次是日本33.25億美元,占比6.21%。排名第三的為德國27.14億美元,占比5.07%。前十位中,沒有一個東南亞國家。
分析認為,在海外區域選擇方面,我國企業通常會優先選擇醫療水平相對較高、醫療設備市場規模龐大的市場,如美國、歐洲、日本、澳大利亞等。蔡晶也說,菲律賓目前的醫療市場以中低端產品為主。像一些領先的微創外科手術使用的產品,需要目標市場國家醫療具備高水平的硬件和軟件,比如是否有匹配的設備、是否有懂得使用新技術的醫生群體。
“很多醫療器械公司都在說出海,這會給人誤區,以為海外比國內市場好做。”蔡晶說,大家經常把邁瑞醫療成功出海的例子作為業內標桿,但忽略了邁瑞現在的出海業績是20多年前就開始努力的結果。而且每個國家及地區的宏觀、微觀環境是有區別的,如果不了解、思考清楚,出海比在國內做生意更難。
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了解到,相對而言,菲律賓市場對歐美品牌的認知度更高一些,當地的醫療器械經銷商數量非常多,而且很穩定。對于新手來說,想在菲律賓做醫療生意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Shirly曾在東南亞地區負責一家跨國藥企的商務拓展工作,在新加坡生活十余年,也曾因工作原因到訪過菲律賓、印尼、馬來西亞等地。她對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表示,菲律賓的醫藥圈彼此都知根知底,大家都想做長久的生意,新代理商要入行是很困難的。
據她介紹,菲律賓的醫療市場以私營為主,如果一些高端的藥品、器械可以進到高端的私立醫院,還是有市場空間的。另一種情況即物美價廉的國內產品,去擠兌掉價格較高的其他產品。但總體而言,當地的醫療市場并不大。“即使因為當地的醫療器械許可證好拿,但首先還是得考慮‘錢好賺嗎’的問題。”Shirly說。
Shirly過去曾經撞破印尼經銷商貪污的行為,當時藥企總經理稱要把這名經銷商的代理權收回,這名經銷商曾以人身安全進行威脅,說“只要你人在印尼,我就知道你人在哪里”。但好在,最終并未真的發生惡性事件。
最近,Shirly將一些去東南亞進行商務活動的“避坑”經驗發在了社交平臺上,但她坦言,兩名遇害者并非行業“小白”,他們踩坑一定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內情,“如果是我,前期一切正常的情況下,可能也一張機票飛去菲律賓考察了”。
這主要是與菲律賓的商務形式有關——不管是跨國企業還是國內公司,在東南亞開展業務,往往首先都會從與當地代理商合作開始。以她的了解,大部分公司在東南亞設立總部,都會選址新加坡。如果要涉足東南亞其他國家或地區,會先小成本投入,通過當地代理商探索市場份額、利潤空間,很少一上來就在當地設立分公司,到這一步往往會經過好幾年。
“在這個過程里,知道你在跟誰說話,在跟誰打交道非常重要。”Shirly說,在東南亞進行經銷商背調有幾種主要方式:盡量選擇在當地做了多年、外界對其已經有認識的頭部經銷商。一方面,這些代理商不僅有知名度背書,更方便的是可以通過他代理的其他廠商品牌在圈內打聽。另一方面,也能高效地學習到當地的商業生態和基本規則。此外,跨國企業的分支代理機構,也是一個比較靠譜的選擇。
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也注意到,在菲律賓當地,有部分以中國省份命名的商會,例如山東商會、河南商會。不過這些商會成員企業以基建、貿易加工、家電等為主,很少有醫療企業。在社交平臺上多名負責對接兩國資源的人士也表示,認識的華人基本不參與醫藥行業。
Shirly也表示,因為在菲律賓,政府并不是醫療采購的主體。即使有政府采購,交易的價值也并不大,也不是普遍的采購模式。但在菲律賓醫療系統做生意肯定需要關系,但并不是政府關系。
這樣的信息不對稱,給了一些人可乘之機。Shirly也向記者分享了一個“從業秘籍”:在東南亞國家,頭銜與皇室、軍隊、政府掛鉤的人密密麻麻,如果有人稍微吹噓,也可以說服一些不了解當地風土人情的“外行”。因此,千萬不能聽信合作方吹噓自己有什么身份或人脈資源。
如果想在菲律賓開拓業務,Shirly建議是與當地的頭部經銷商合作。通常,他們有幾個重要的判斷標準:作為代理商賣過誰的產品,年銷售額是多少,有多少銷售人員。再去找行業里跟這家代理商打過交道的廠商打聽。
她還提醒,在與對方見面之前,撥打對方在網絡上公開的座機電話提前確認是否有見面事項,甚至提前一天去公司“踩點”。另外,當第一次到人生地不熟的東南亞地區開拓業務時,中間人的身份非常重要。如果自己的廠家或品牌夠強勢,可以先邀請對方到自己公司所在地考察,而不是先去到對方的地盤。
馬尼拉天際線一般的摩天大樓和雙向八車道的羅哈斯大道,與污水橫流的貧民窟、狹窄的街道、老舊的設施、落后的公共交通、缺乏規劃的路網,凸顯了這座城市甚至整個菲律賓的兩面性。在魅力動人、華麗炫目的外表下,財富與福利極度不均的現象持續引發動蕩與對立。貧困在菲律賓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。
作為東盟成員國,菲律賓曾是亞洲第二富國,經濟總量僅次于日本。但《2023年世界競爭力年報》披露,在64個經濟體中,菲律賓排名52位,經濟表現第40位,商業效率第40位,基礎設施第58位,政府效率第52位。人均GDP方面,菲律賓沒能進入亞洲前十。
國內真實的貧富差距更加懸殊。據菲律賓《世界日報》2023年11月1日報道,根據社會氣象站(SWS)發表的最新民調結果,近一半的菲人家庭自認生活在貧困中。自評貧困的家庭數目截至2022年9月為1320萬,占全菲家庭總數的48%,比2022年6月的45%增加三個百分點,約為70萬戶家庭。
作為首都的馬尼拉,雖然經濟產出占菲律賓全國的60%,但也是人員流動密集、恐怖威脅和安全風險很高的城市。1992年,馬尼拉被《紐約時報》稱為“亞洲綁架之都”。
盡管情況有所好轉,但對華人來說,菲律賓已然不是一個安全的國度。根據2023年菲律賓國家警察局(PNP)的報告,從2019年到2023年1月30日,菲律賓發生了102起綁架案,大量嫌疑人和受害者是以中國人為主的華人。另據中國駐菲律賓大使館的統計數據,2023年,綁架案件中約有30%涉及中國公民,其中既有游客,也有在菲律賓長期居住和工作的華人。
去年底當地一家自媒體梳理了不少官方披露的案件。該自媒體創辦人對記者表示,這還不算很多沒報案的。
為何菲律賓的綁架案持續高發?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副院長李開盛對《每日經濟新聞》記者分析,這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問題。雖然網絡博彩在菲律賓是合法產業,但只有少部分平臺能夠拿到經營證照,實際運行的大部分網絡博彩公司都屬于非法平臺。而這些網絡博彩活動又通常面向中國人,就會從中國招聘很多員工來“割菠菜”(當地說法,類似國內的“割韭菜”)。這個過程本身是非法的,又可能因為業績完不成出現非法虐待、管理、詐騙等活動,甚至衍生出綁架等惡性事件。
他進一步提到,菲律賓社會根深蒂固的腐敗問題也是重要因素,當地一些不法集團與腐敗分子勾結,廣泛滲透在網絡博彩、詐騙的各個環節。治安跟不上、執法有漏洞,都沒辦法對博彩行業進行有效監管。這是導致綁架案高發的根本、深層次原因。
所謂博彩,是指在賭博或比賽中得到彩頭。在菲律賓當地,包括棋牌、體育博彩(如賭球)、電子游戲、棋牌等賭博項目屬于“合法經營”。而且菲律賓博彩業受到權貴階層的保護甚至支持,錢權勾結連成了一條菲綁架黑色產業鏈。數據顯示,2019年巔峰時期,菲律賓281家持證經營的網絡博彩公司雇用了13.8萬名外籍員工,其中很多是中國公民。
巔峰過后就是衰落。隨著中國政府對中國公民參賭、開設賭場的打擊力度加大,以及新冠疫情讓一些中國員工在春節假期后無法重返菲律賓,菲律賓的網絡賭場在2020年后出現收縮。
此外,杜特爾特的繼任者小馬科斯在2022年6月上臺后即宣布關閉175家離岸博彩公司。當年,菲律賓注冊在案的離岸博彩運營商減少到32家。
除了綁架問題,菲律賓的整體安全形勢也不容樂觀。根據《全球和平指數》2023年報告,菲律賓在全球163個國家中排名第138,安全指數較低。這個排名反映了該國的多方面安全問題,包括恐怖主義威脅、政治暴力和犯罪率高企。
在東南亞多年,Shirly承認,菲律賓在醫藥行業里的共識就是“比較危險”的,“現在出了這樣的事,我是肯定不會再去菲律賓做生意”。多位從事外貿的人士對記者表達了類似的想法,也有人表示,這次也給那些盲目想“出海”的企業上了一課。
封面圖片來源:視覺中國-VCG11148937252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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